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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馬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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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馬吊

黃淮的花廳裏焚著龍涎香, 是種濃郁的甜香味。方維在外頭等候了一會兒,這香味一直斷斷續續飄了過來,熏得人醉醺醺的。小火者出來道:“督公叫你進去。”

屋裏嘩啦嘩啦直響。方維擡頭看去, 是幾個人圍著一張大理石面的桌子在打馬吊。

黃淮坐在最上首, 斜眼瞥見他來了,笑著問道:“考題呈送給聖上了?”

他手裏並沒有停,還在摸著牌, 方維畢恭畢敬地躬身道:“遞上去了。”

黃淮閑閑地打出去一張牌,點頭道:“遞上去就好。你辦事, 一直很妥當。”

方維道:“托您的福, 還算順利。”

黃淮笑了笑, 手裏推倒了牌,叫一聲“胡了。”

三個人連忙恭維道:“督公今日手風真是順極了,外頭就剩下單張了,還胡的這樣快。”

黃淮拍了拍手,笑道:“沒意思的很。你們幾個輪番給我拆著打, 不胡也難。”

三個人就笑了,也有點頭的,也有搖頭的。方維站在旁邊不言不語, 黃淮慢悠悠地站起身來, 又沖他招招手,笑道:“我也累了, 你來替我打兩把。”

方維見其中一個是黃淮的掌家太監, 其餘兩個人都不認識, 想是地位不低, 便推辭道:“我打得不好,不敢獻醜, 就在旁邊伺候茶水吧。能給諸位端茶倒水,也很榮幸了。”

掌家太監就笑道:“方少監,別這麽客氣,你也不是外人。督公叫你上桌,是擡舉你。”

方維聽這話柔中帶骨,不好推辭,就笑了笑,默默坐下了。黃淮就在旁邊軟榻上半躺下來,招手叫了兩個丫鬟來捶腿。

掌家太監又指著他介紹道:“這位是司禮監的方少監,常來府上的。”又轉向方維,“這位是廣東鎮守太監寧公公,這位是乾清宮管事錢公公。”

方維就站起來行禮,笑道:“兩位叫我小方就是。”

寧公公約莫五十來歲,發福得厲害,穿一件大紅織錦便袍。他打量了方維一下,就笑道:“我回來沒幾天,也聽人說起過方公公的大名。說是偵辦張壽年的案子,立了大功的,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,實屬年輕有為。”

方維搖頭道:“公公謬讚了。不過是些微末功勞,上不了臺面的。”

錢公公也湊趣道:“我也聽人說,方公公的學問是很好的,字也寫得好。”

方維道;“過獎過獎。”他伸手將色子丟了出去,起了牌,微笑道:“就我這些三腳貓的本事,也是督公慢慢教出來的。”

黃淮在旁邊聽見了,也笑道:“你越發乖覺了。”又指著寧公公道:“你在司禮監再好好跟著我做幾年,放個外任,像寧六這樣掌一省權柄,也不是難事。”

寧公公笑道:“方少監這樣年輕,前途不可限量,我們廣東是蠻荒之地,只怕委屈了你。說到外任,還是以南京鎮守太監最好。”

黃淮就咳了一聲道:“寧六,你是不是嫌廣州太熱呆不住,想調南京了?”

寧公公笑道:“我們這些人,自然是宮裏怎麽安排怎麽去。不管在哪兒,都得念著恩典,為宮裏盡心辦事。不過高儉都已經去守陵好一陣子了,南京鎮守這個出缺,還沒定下人來,我就想打聽打聽。督公要是沒有別的人選,我先排個號。”

方維見他提到高儉,心中一震,手裏出牌便慢了些。黃淮看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這事真輪不到我來辦。陳公公那裏,求的人也是人山人海,宮裏頭那幾個冷衙門的掌印,都惦記著這個位子,像曹進忠他們,底下銀子可遞了不少了。論資歷,論辦事精幹,也沒有比高儉強的。況且聖上不松口,誰也沒法子。”

寧公公愕然道:“這又是什麽緣故?”

錢公公就嘆了口氣道:“你在廣東呆的久了,不知道京中的事。這關節還是在李孚身上。他跟聖上覲見的時候,說鎮守中官侵漁小民,大傷人心,要慢慢裁些位置呢。平日他上書都是用銀章密封的,不給文書房過手,大概也是這個原因。”

寧公公臉色就變了,手裏出牌也重了些,恨恨地道:“到底是這老匹夫不識相。我這次到京城,除了例行的土物、果品、海味,還帶了些廣州市舶司供奉的域外奇物,原想著給聖上也見一見新鮮玩意,結果就被他參了一本。”

黃淮笑道:“那是寧六你還不夠機靈。你看廣西的鎮守太監就聰明的多,別的都馬馬虎虎,只給聖上貢了些五色靈芝,還有當地礦上的原樣銀子,說是煉丹用的,誰敢說半個不字,敲敲打打地就送進甲字庫了。你弄些象牙、珊瑚、琥珀,實在招搖的很,被人抓了筏子,也只能自己受著。”

寧公公被說得臉也漲紅了,自己訕笑道:“我是離京城太遠了,實在不知道行情。這李孚我是聽說像茅坑裏的石頭,又臭又硬,不大好相與。”

黃淮笑道:“你先敬著他些。他最近該是日子不好過,也愁的很呢。”他看向方維,點點頭道:“是吧方少監?”

方維恭敬地答道:“是,最近京城中參劾他的折子,一天也有二十幾本。”

錢公公也道:“聖上最近見的外臣,少有說他好話的。”

黃淮嗯了一聲,又笑道:“寧六,你就管好自己便是。咱們在府裏作壁上觀,好好看看熱鬧,也就罷了。不用下場,水太深,當心濕了自己的鞋。”

他看寧公公一臉茫然,方維卻微笑不語,想是聽懂了,便又點頭道:“到底方少監你是聰明人。”

方維道:“不敢。只是小人平素謹慎行事,不敢妄斷。”

寧公公看這情形,知道他是黃淮的心腹之人,便笑道:“方少監,你這樣年輕又機靈,怪不得督公喜歡你,我看到你,也心裏喜歡的很。初來乍到,給你什麽見面禮好呢?”

方維搖頭道:“我能結識寧公公,就已經是極大的榮幸了,又怎麽敢要東西。”

黃淮歪在榻上,也笑道:“你久居宮裏,不免寒素了些。他們在外頭的,什麽好東西沒有,你只開口跟他要就是。”

寧公公道:“你倒不用跟我客氣。我難得來京一趟,你下次若是找我,還不方便了呢。”又低聲道:“我這次隨行帶了幾個瘦馬,都是細皮嫩肉,個頂個的絕色。回頭給你挑一個尖貨,送到你府上去。”

方維楞了一下,便低頭笑道:“謝謝公公的美意,我已經是要成親的人了,怕未來的夫人知道了,生我的氣,我可招架不了。”

寧公公就楞了,笑道:“原來小兄弟懼內,這倒看不出來。”又問:“不知道弟妹喜歡什麽?”

方維笑道:“她眼光有限,也不敢勞動公公惦記著。咱們先打牌就是。”

寧公公見他不接話,眼睛一轉,笑道:“罷了,等你成親的時候,我再上禮也來得及。你發帖子,先預著我府上的一份。到時候我不到,也叫個人去。”

方維陪他們打牌打到二更天,著實用了些心思,哄得他們賓主盡歡。他看天色已晚,見他們另有體己話要說,就告退了。

門房就安排轎子送他回去。方維笑道;“不必折騰了,我家離這裏幾條街,不遠。”

門房道:“今非昔比,怎麽好讓您走回去。”硬是安排了小轎送他回去了。

轎子慢慢悠悠地走著,他掀起簾子,看外頭街面角落裏,三三兩兩睡了些乞丐,心裏頭不住嘆氣。他在胡同口下了轎,自己提著燈籠走回家來。繁星滿天,胡同裏一片靜謐。

他敲了敲門,裏頭就傳出汪汪的狗叫聲。他嚇了一跳,又反應過來,笑道:“是四喜。”

胡大嫂過來給他開門。他就客氣了幾句,進了堂屋。見盧玉貞穿著寢衣,坐在書案邊上,拿著一本千字文,在教素梅一句一句地念。

他聽見“日月盈昃,辰宿列張”八個字,忽然笑了起來。素梅見他來了,就笑著站起來道:“方先生。”

他就點點頭,又跟她說了兩句,就聽見胡大嫂在院子裏叫:“水窪,趕緊回來睡吧,這都多晚了。”

素梅不情不願地走了。他就解了外袍掛起來,將門插上,笑道:“家裏一個一個的都當起先生來了。我一個,你一個,鄭祥一個,就方謹不行。”

盧玉貞站起身,從抽屜裏抽出張紙來,說道:“那個給家裏送過山藥的小中官送過來的。”

方維一楞,見紙上寫了兩個字“尚書”,自己反應過來,伸手將紙在油燈上就著火燒了。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帕子包著的碎銀子,遞給她道:“你弄的那個茯苓枸杞的藥,人家硬是要給錢。”

她打開看,大概四五兩,笑著搖搖頭道:“不用那麽多。她們都吃不了飯了,這銀子自己留著買些吃的也好。”

方維笑道:“她硬塞給我的,我也不好退回去,也不能讓你做虧本買賣,你只收著就是,大不了下次我不收了。”

她就點點頭,將銀子收起來,將帕子拿在手裏瞧了瞧,笑道:“這姑娘繡活做的真好。”

方維仔細端詳,見帕子上細細密密地繡著一支桃花,花葉栩栩如生,十分精致可愛。他就笑道:“她名字叫碧桃,估計做了這個記號,怕丟了。”

盧玉貞搖搖頭道:“真有手巧的,不服不行。我就在針線上稀松的很。”她就將帕子仔細折了起來,遞給方維道:“這個帕子論繡工,也能賣好幾兩呢,估計也是人家姑娘心愛的物件,別回頭給人弄丟了。”

方維就揣在袖子裏,又道:“過兩天我要忙活殿試的事,照規矩要在宮裏呆五六天不能出來,你不用擔心。”

盧玉貞道:“我知道了。鋪子裏這幾天也忙的很。”又把胡大嫂要買熟藥的事說了,笑道:“這一下子可算解了燃眉之急。安順升了二掌櫃,正帶著人沒日沒夜地趕制呢。”

方維正在洗臉,聽了一楞:“他升的倒是快。比我想的還快些。”

她問道:“大人,你說什麽?”

他就搖搖頭,嘆口氣道:“我像他這麽大歲數的時候,還在王府裏擦桌子掃地,連端茶倒水都混不上呢。這小子命倒是好。”

盧玉貞聽得一臉茫然,問道:“大人,你今天也是奇怪,跟他比什麽。”

他用毛巾擦了擦臉,回頭笑道:“沒什麽,我就是覺得,你對你的夥計都挺好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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